□徐振辉

我的诗文好友周玉甫先生，是平潮高级中学退休老师，最近在我们“通州诗词”群里发了个征联信息，一时难倒了大家。这个上联原是他的祖父周冠西先生（1895—1935）制作的。据周老师介绍，他祖父系江苏泰兴人，毕业于南通师范简师班，一生从教，喜爱诗文楹联，曾于霜降那天出了句上联：“霜降降霜 孀妇独眠双足冷”，当时的同事和朋友无一能对出下联。此联的特点是：“霜降”倒置成“降霜”（动宾短语）仍意思通达，句中霜、孀、双三字同音。而我觉得难度还不止此，如首二字应是专有名词，前四字与后七字应有内在联系。我尝试了几次总是碰了壁，不是词性不对，就是三字同音难凑。群里出现了几例，也多不能达标。

几天以后，我已知难而退，我相信有些联就是“绝对”，好像依山架桥，半段造好了，而另半段或山高或水急；征联也是这样，难度太大了，有些“绝对”根本攻克不下，何必枉费心力呢。一次玉甫先生续了一联，我看了也觉得对仗欠妥，上下句缺少相关性。我坦诚地劝他知难而退，但他说：“你讲得有道理，可我祖父的这副上联，几十年来我已发给众多文友，虽也有人试对，但质量不高。”我听了他的肺腑之言，知道他有坚忍不拔之心，只好一声叹息。

就在次日清晨，我枕上凝思，忽脑中跳出“鹿鸣”和“洛神”二词，一出于《诗经》，一出于《洛神赋》。“鹿鸣鸣鹿”立意说得通，平仄格律也符合，即平仄仄平对仄平平仄。这个开端让我开始有了信心。到古诗赋中再找找用得上的词句吧。于是翻身起床，在《洛神赋》中找到“凌波微步”“灼若芙蕖出渌波”的句子。渌，（音lù）水清貌。鹿、洛、渌三字都是入声，分别属屋、药、沃韵，屋与渌韵又相通，在吴语中又都读作“鹿”音。而这个重要的“渌”字正好与“六”同音，又与上联的“双”字形成暗对。忽然间，我觉得希望在向我招手了，于是下联拟成：

鹿鸣鸣鹿 洛神微步渌水柔

“鹿鸣”见《诗经·小雅》篇，“洛神”即曹植的《洛神赋》中美妙的仙女。霜降是农历节气，《诗经》是古代民歌总集，二者都是传统文化的瑰宝。与“霜降”作对仗的“鹿鸣”也是专有名词。

再看上下句的联系。“呦呦鹿鸣，食野之苹。我有嘉宾，鼓瑟吹笙。”这是写周代国君宴会群臣和宾客，充满欢乐气氛。单从鹿群来看，应处于水草丰美，牝牡追逐的美好环境，这样与下句人神相恋、水陆凝望的场面相互融洽。当然，对仗方面还是有些不足的，如“洛神”是专有名词，“孀妇”是普通名词；以“渌水”对“双足”，也有些勉强。但依靠了洛神的“神助”，我毕竟有了一半“桥面”的基础了。

最后说一下上下联的情境关系。上联叙述孀妇的凄苦之状，是抒情性的文字，所以下联必须与之保持一致。而下联先写生机蓬勃的鹿群生活在自然适性的环境中，而曹植与洛神的天人之爱难以实现；尽管美妙的形象就在眼前，鹿群那么欢畅，河水那么温柔，但这爱的梦想很快破灭了。上联写无爱可恋，下联写有爱难成；上联刻画细节，下联抓住动态形象。这样两联互相映衬，使全联保持一定的诗情画意，不至于游离脱榫。这半条桥搭上那半条桥，似乎能让人渡河了。

其实我平时很少作联，只是偶然有些关心而已。此联发在群里，得到玉甫兄“甚佳”的赞许，省楹联研究会理事、南通市楹联学会副会长陶汉清先生誉为“精巧对”，这对我是很大鼓舞。

还有一位诗友评曰：“一诗一赋，联语借此为典故，无粗俗之质，有古雅之风。”过誉了。

周老先生百年前做的功课，我们应该继续完成，以此让玉甫先生了此夙愿，也安慰其祖父的联心诗魂。

“隐隐飞桥隔野烟，石矶西畔问渔船。”（张旭诗《桃花溪》）续楹联之“桥”虽没有如此美景，但努力探索的前路总是令人向往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