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□陆汉洲
11月24日晨,我刚从启东前往海南度假,惊闻王火先生于11月23日晚逝世,享年102岁,不禁心头一沉。
记得2010年5月10日他在成都的家里,亲切地称从南通来的陈建华、蒋琏和我等为“乡兄”。王火时年87岁,在“乡兄”面前显得格外开心,一谈就是近半天,还分别为我们签名赠书。当时,他手头没有那部获得茅盾文学奖的《战争和人》。未曾想,不久我意外收到了他亲笔签名的这部鸿篇巨著。
王火,原名王洪溥,当代著名作家。他的文学创作始于上世纪40年代,50年代以小说《赤胆忠心——红色游击队长节振国》享誉中国文坛。90年代,他用四十多年艰辛和磨难著就的167万字史诗性长篇小说《战争和人》三部曲,在海内外引起轰动,1994年入选《世界反法西斯文学书系》,同年获“炎黄杯”人民文学奖,1995年获第二届国家图书奖,1997年荣登第四届茅盾文学奖榜首。同年任中国作家代表团团长,出席在贝尔格莱德举行的第34届国际作家会议,并访问捷克、南斯拉夫。1999年春,任大陆作家代表团团长,率团访问台湾进行文化交流。
这样一位誉满华夏的文学大家,在我们面前就是一座巍峨的山,他却又是那样虚怀若谷。2010年5月10日上午,在成都寓所初次与我们见面,热情地称我等晚辈为“乡兄”。王火祖籍南黄海边的如东,毗邻启东。听说我从启东来,便高兴地说:“启东有我的亲人。”原来,我熟悉的原启东评弹团团长王洪涤竟是王火的叔伯兄弟。
王火1924年出生于上海,一生四处漂泊,头25年,他分别居住在香港1年、重庆4年、南京8年、上海12年。1953年起,他又在北京住了9年。1961年被下放到山东临沂,1983年10月,他在山东待了22年后,调任四川人民出版社副总编辑时,已59岁了。从此,他的生活总算安定下来。
王火难舍乡情。他把家乡当作父亲给他留下的一份“遗产”。他在《心存乡情》一文中深情地写道:“我住过的地方是第二故乡、第三故乡,但真正的故乡如东北坎,那是第一,这个位置我一直给了您。”
2010年5月9日晚10点多,他已躺下休息,当南通市文联副主席陈建华打电话告知明天要来拜访时,他从朦胧睡意中醒来,对家人说:“这个电话让我接。”他高兴地对陈建华连连说:“欢迎!欢迎!”又问:“你们一共来几个人?”陈建华说:“我们三个人,还有海安县作协主席蒋琏、启东市作协主席陆汉洲!”他又连连说:“欢迎他们一起来。”
第二天和他见面后才得知,这位从江海大地上走出来的文学泰斗,因年事已高,也为照顾病中的爱妻,近年来已经谢绝一切社会活动,闭门谢客。听到南通老乡要来看望他,他说:“老乡们来,这是一定要见的。”我们深感这是王火一种难舍的故乡情结。他给我们每人赠送了近年创作出版的《风云花絮——红色记忆60年》《霹雳三年》《东方阴影》《英雄为国——节振国和工人特务大队》等几本新作。签名时,他热情地称我们为“乡兄”。
他出生于上海,总想要回一次家乡去看海,他知道掘港北坎靠海。他在散文《难以忘怀》里说:从小父亲就把乡思乡情播在我的心田,父亲告诉我:我们是南通如东县掘港北坎人,那地方离黄海很近。有时海上刮龙卷风,传说是龙垂下尾巴在哗哗取水。于是,浩瀚的大海在我心中留下了神秘感。家乡的亲属带些海味到南京送给父亲,有虾米,有鱼干,有紫菜。吃着家乡的海味时,父亲就会谈起他童年的往事。
王火从没回过如东北坎老家,但在1936年高小六年级放暑假时,随父亲从南京坐火车到上海,然后由上海乘船去了一回南通。船行一夜,在天生港上岸。后来去了狼山游玩,爬山看江。父亲说:“到了南通也就是回到家乡了。”他从父亲的话里,忽然有了一种回到家乡的亲切感和光荣感。然后告诉他人:“我回过家乡了……”
看到“乡兄”来了,那天他特别高兴。打开了话匣子和我们讲他的父亲,讲他的漂泊人生,讲他曾经的苦难和快乐,讲他的《节振国传奇》和《战争和人》(三部曲),讲他的创作心得,讲作家一定要谦虚。他说:“优秀的作家很多,真正的作家谁也代替不了谁,读者多种多样,作品各不相同,好作品可以使得大多数人肯定,天下却还没有能使人人喝彩个个折服的作品。”我后来在他题为《有助于历史的前进——1994年4月20日在第四届茅盾文学奖北京颁奖大会上的讲话》一文中,发现了他的这段原话。今天,面对几个乡兄,他重温这段话,我体会到这是他对我们的嘱咐和殷切希望。
听说我从启东来。他说启东也有他的亲人。当年,他奶奶将他的五伯送给一户启东人了。
我送给他一本2010年第一期沙地杂志,告诉他这是启东历史上第一本纯文学杂志,说江苏省作协副主席赵本夫还是我们沙地杂志的顾问呢。他笑着说;“赵本夫我认识,1999年大陆作家代表团访问台湾时,我们在一起。”我后来才知道,那次访台,他是大陆作家代表团团长。我请他为沙地杂志题几个字。他一边说:“我字写得不好!”一边还是找纸,拿起笔,低头凝思了一阵。然后写下了:
“祝愿沙地杂志绿草茵茵,鲜花盛开。王火。二○一○、五、十,于四川成都。”
离开他家时,他执意要让大女婿开车陪我们出去喝茶。他说我就不能陪你们了。我们说要赶飞机。他便让大女婿送我们到楼下,他在门口紧紧地和我们一一握别。他家住二楼,我们下楼到了拐弯处的休息平台上,他还是站在门口。我回望时,发现他戴着浅色墨镜的眼角湿润了……